劉 征

華中師範大學有一條很美的路(見圖),是從北門進去,途經利群書社,新聞傳播學院,再到科學會堂,一直到沁園春食堂。

據我看,這一路竟有2公里那麼遠。先是穿行在十分高大的法國梧桐樹木之間,過了科學會堂,就進入到另一段人跡罕至的山路上來。依然是鬱鬱蔥蔥的,卻不再見栽培和園林般人為的痕跡,而是山巒自然生長出來的密林被一條馬路劈開,但並不甘心退下去,野性難馴地通過遮蔽天空,通過被風吹動的沙沙聲,遠遠地把人淹沒了。這裏是一個再純粹不過的自然世界,像海德格爾的《林中路》那樣,在一個自然當中行走着有人的痕跡,可人絕不喧賓奪主地妄圖成為自然的主人。

所以這一路可作不同的兩種解釋。從食堂出發,你就像是逐漸從自然走向文明,直到看到利群書社的落地玻璃內透出的白光,你便安心了。倘若不,你要從利群書社向食堂走,那便是從文明走向自然的過程。這一路絕對隱藏着這個美妙的隱喻,令文明得到了兩種開端,一種是前進性的,一種是回溯性的。他們都在這條路上被涵蓋着。

而整個華中師範大學都在一種時間性當中。它的每個學院都是年代不同的樓,有很高很新、從校外老遠就能看到的文科大樓,也有納米實驗室所在的老樓,水泥原色,有着科學的不事張揚。音樂學院卻是高調華麗的。它首先是一個建築群,紅磚砌成的大樓中間有一個天井,甚至更好,它的邊上還有一個同樣紅磚砌成的音樂廳,「音樂廳」3個字在建築的右角上,被比這建築還高的樹木鑲上了一圈綠翠翠的邊。

整個華師都在這綠翠翠的樹木當中藏着。對,就是一個「藏」字,是這所大學除了自然與歷史相交融之外的另一個特徵。無論你走到哪裏,所有的一切都被起伏的桂子山頭擋住了,就像是我們中國人常常崇尚的那種含蓄的審美,無論是舊的園林也好,或者即便是今天的高樓大廈,門廊到大廳中間必得有個屏障,不至於讓一切都一覽無餘。個中情趣當然是只有身處其中才能感知得到。

我在各種旅行中獲得了一個經驗,有時那些看起來美輪美奐被拍出十二分風景的遊覽勝地倒未必見得好,遊人和刻意為了遊人所製造的景觀把此地折磨得七零八落,不成體統。因為設計者也許只想到了如何讓你可以拍出好看的照片,而不顧及停留本身,停留是與歸屬感相關的概念,有歸屬感才有心靈的寧靜。寧靜與什麼相關呢?或許與一種渾然天成的自在相關。華師有這種自在。這自在被建築身上的時間所佐證。然後,這一切又都統統回歸到大自然當中。當你走入這所校園的那一刻,寧靜就來了。你會想要慢下來,和時間匹配着走,而不是走在時間的前面去。因為怎麼說呢?一種生命與自然之間的和諧是無需競爭的。

至於這個「藏」字,似乎也是武漢這座城市的風格,就在華師4公里之外的光谷,有一個貼地起伏的環形燈帶「星河」,它的玄機不僅僅是到了夜晚所呈現出來的耀眼光芒,還在於它的下面藏着一座地下城,一切吃喝玩樂應有盡有。這是武漢作為一個工業城市的男性特徵的含蓄嗎?還是武昌這座科技教育之城所預示出來的有關於知識的一種隱喻,因為知識恰好也不是那樣一目了然。

這所有一切都在華師的性格裏,使它生動起來了。